第九樂章


                                                                                 殺戮之章



我的寢室靜得像一個墳墓。
而我,拖著長長的法衣在空蕩蕩的房間裏遊魂似地走來走去。
窗臺上擺放著阿布羅迪藍色的玫瑰,在夕陽的餘暉中散發著詭異的美。
夜終於在我的期盼中來臨。
我貪婪地呼吸著帶著咸咸海風的潮濕的空氣。
睡眠。
我害怕。
我已習慣了有人躺在我的身邊,陪伴我渡過漫漫的長夜。
而習慣,卻又是一個那樣可怕的東西。
我閉上眼。
黑暗。
無邊無際。
睜開眼的時候,沙加已站在我的床前,臉上帶著一種近似於悲壯的笑意,讓人的背脊升起陣陣寒意。
“你來了?”我不確定地問。
“我已經好好想過了,我打算陪著你一起去死。”他俯身注視著我。
“是因為你愛我嗎?”這個問題現在換我提出,只覺得荒誕可笑。
“你呢?”他反問,但早已沒有了知道答案的興致,他甚至懶洋洋地閉起的眼睛。
“愛!”我支起身,將他拉到身畔,將唇湊到他的耳邊,我發現已不介意撒謊。
“你在說謊。”沙加睜開他那雙眼睛,他的眼睛仿佛比從前更加透明,一種教人無處可循的透明。
“你為什麼那麼執著?你就不能偶爾配合我一下嗎?”我隱隱有些不快,避開他的眼神。
他皺起眉。
“只要你開口,我可以將整個世界系上綢帶捧到你手心裏,這樣還不夠嗎?”我捧起他的臉,“為什麼還要愛呢?我什麼都給可給你,唯獨沒有愛。”
沙加不語。
“如果你想聽,我可以說一千遍,一萬遍也可以,但是我沒有愛!從一開始你就知道。”
愛意味著承諾,而承諾讓我深深厭惡。
我知道此時自己就像一個做錯了事而正為自己努力辯解的小孩,正絮絮叨叨著一些連自己也說服不了的理由。
 “你可以躺在我的身邊僅僅是因為你是屬於我的東西,就像這聖域的一草一木,我這樣緊緊抱著也是因為我想獨佔你的美麗,或者說是想玷污你的聖潔吧?”我繼續著對他的傷害。
“如果只是想讓我討厭你的話,你不用說這麼多,你可以用更簡單的方式。”
我不語。
“除了你,這世間任何的事物都不會令我感到茫然與困惑,生或死,流淚或歡笑,只要與你無關的我都可以視而不見。”沙加伸手撥開我緊貼在額前的頭髮。
“也許我還覺得你對我來說有些特別,”我輕吻他眉間的朱砂,“我們對於彼此都顯得特別,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對你從來不抱任何奢望。”沙加從我懷裏掙脫。
“你還真是個貪得無厭的小孩呢!”我惡狠狠盯著他。
“撒加,你不覺得你正背負著自己的地獄而活嗎?而你,大概也是我所見過的最難以超度的人吧。”他突然歎息。
“我可從來也沒想過可以被誰超度,我死後除了下地獄以外你覺得還會有其他地方可去嗎?極樂世界嗎?”我冷笑。
“我一直都以為你強大的足以取代神的位置,溫柔時也好,發怒時也好,在他們的眼裏你都一直是神一樣的存在著。而我卻被稱為最接近神的人,你沒有想過為什麼嗎?是殘酷,神的殘酷想必你早已領略,但神有時也會有側隱之心,可是我呢,但凡是會傷害到你的,都會毫不留情地消滅!與我相比,撒加你的心真是太過柔弱了!”
我驚詫于他說話時神情的殘酷。
“真正的惡人是不會珍惜自己強取豪奪的東西,像你這樣對這個從裏面開始腐朽的聖域充滿愛撫之情的人,卻用最殘忍的方式對待自己。”
我不語,臉上卻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你還記得嗎?”他依然微笑。
嘴角鹹鹹的,是血的味道。
我低估了他的力量。
“我會把一切都還給你。”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
 “你放心好了,我會好好為你守護第六宮的,如果那些青銅戰士想打倒你,我會在處女宮幫你毫不猶豫地殺掉他們,我會打著神的幌子,不會帶一丁點的仁慈之心,如果他們想突破我的處女宮,就必須抱著和我同歸於盡的決心。”沙加語氣中帶著淡淡的輕蔑。 
“我不需要你這樣!”我推開他,“你還是回印度到恒河邊去悲天憫人吧!”
“撒加,還記得你坐上教皇寶座君臨聖域的那一刻吧?你只是站在那裏,凜然的霸氣就征服了每一顆企圖違抗你的心,我仰望你,覺得這個世界就是為了讓你統治而存在的,而現在也是,你只要一個首肯,我會替你背負起弑神的罪名,在明天來臨之前,將雅典娜殺死,正如你所說的,將這個地上的世界系上綢緞捧到你的手心。”
“不!”我打斷他的話。
沙加閉起眼睛。
“我不要你背負那樣重的罪!”我無奈地搖頭。
“你知道嗎?加隆就在門外,他也是來和你說再見!”他突然望向緊閉的大門。
“加隆?”
“將自己的親弟弟關進水牢,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你愛人的方式真特別!”
他站起來。
笑容可掬,像池塘邊初開的蓮花。
我曾在他的國度見過蓮花,被它的美好所深深吸引,那花朵仿佛不染世間的煩惱、愁憂,就像沙加此時的笑。
他轉身離開,像我每次離開他時一樣,不帶一絲留戀。
“沙加!”我喊住他。
沙加在門口站定,半開的門透進縷縷晨光。
“我需要你!”我妥協,向著他的背影。
“你不需要!”他冷冷的回答,並沒有回過頭來。
我任由他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內心的絕望卻洶湧而出。
加隆像鬼魅似地出現在我的門口,他嬉笑著望著我。
我不言語。
“哥哥,我好心在門外等了這麼久,為了就是不打攪你的好事,可瞧瞧你呢,卻總是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加隆靠在門邊,似笑非笑。
“謝謝你的好心。”我冷冷答道。
“本應充滿離別傷感的夜卻以冷戰而告終,你不怕再也沒有機會去面對他了嗎?難道他也只是來和你說再見嗎?這剩下的半個夜晚恐怕也難以入睡了吧?”
“別跟我再提他!”
 “聖戰明天就要開始了,哥哥你做好迎接的準備了嗎?”他走到牆角的櫥櫃邊,打開沉重的鑲滿青銅花邊的木門。
雙子座的黃金聖衣冉冉生輝。 
“不如由我穿上這聖衣來替你守護雙子宮如何?我不止一次地懇求過哥哥了。”加隆突然熱切地轉向我。
“加隆,從我囚禁你的那天起,你就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自由,難道你還想給自己披掛上這樣沉重的黃金枷鎖?”我捧起沉沉的黃金聖衣,然後穿上,再披上教皇黑色的披風。
“哥哥!”加隆的臉上收起笑意,輕輕撿起地上的雙子座頭盔。
“快離開吧!”我催促他。
“你不覺得我們都是神祗手裏的棋子嗎?他們隨心所欲地擺佈著我們,而我們是不是也該好好捉弄一下高高在上的神呢?”加隆斜著眼望我,眼睛裏滿是邪氣。
我並沒有回答他的話。
加隆放開手,雙子座的頭盔跌落下來,一直滾到我的腳邊。
他轉身離開,卻突然問:“你愛他嗎?那個處女座的戰士。”
“我寵他!”我幾乎從牙縫裏擠出這短短的一句話。
加隆卻笑著停下腳步。
“寵?”
“他只需要那樣!”
加隆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是哥哥你只允許那樣吧?”
我無語。
“哥哥你真是太善良了!哥哥你為什麼不能做一個徹頭徹尾的惡人呢?”加隆回過身,迎向門外愛琴海上初升的月亮。
教皇廳歸於平靜,靜得如同一座墳墓。
不知一個人站了多久,我終於出行,像個鬼魅似地穿行過聖域的臺階。
處女宮。
我輕輕地跪在他的床榻邊,凝視著他沉睡的臉。
我們彼此傷害,又從彼此的身上尋找安慰和繼續生存的勇氣,而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需要他的存在。
晨曦從窗外透進來,照到他的臉上。
我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貪婪地注視著他,生怕轉過眼便要忘卻一樣貪婪地注視著他。
只要你睜開眼睛,哪怕只看我一眼,我便放棄所有的尊嚴,拋棄這個聖域,然後帶著你遠走高飛到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我在心裏默默鼓動著自己。
可是他沒有。
遠處傳來一聲驚呼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德里米的黃金箭射中了女孩的胸膛!”是通報的士兵正往教皇的大廳狂奔。
困擾了多日的戰鬥終於開始,我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欲俯身在他額際留下一個告別的親吻時,他卻將頭轉了過去。
我知道他並沒有入睡,只是我不知道他該有多大的勇氣才可以不睜開眼睛,就像我不知道自己必須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夠不伸出這雙想觸摸你的手。
我站起身離開,沒有回頭。
我朝著聖域最高的地方走去,朝著不可更改的命運走去。
路過雙魚宮的時候,阿布羅迪正站在他的玫瑰花中修剪著枝葉,難得現在還有這樣的閒情。
“有人剛路過這裏報告黃金箭射中那女孩子了呢,就跟失了魂似地一路嚷著上去了。”阿布羅迪沒有抬頭,輕飄飄地就像在談論今日的天氣。
“阿布羅迪,如果青銅戰士們打到你雙魚宮的話,你便不用再抵抗了,讓他們通過便好,我不想你無謂的死去。”我在他的白玫瑰花園前站停。
“在你看來,如果處女宮被突破的話,那麼一切戰鬥都失去意義了吧?”
我屏息不語。
“我不會愧對黃金聖鬥士的稱號的,無論如何我都會完成祭品的使命吧,我會戰鬥至死的!”
“隨便你。”我冷冷拋下一句。

我站在教皇廳的窗臺邊,默默地看著鐘樓的火焰被點燃,突然間希望我的一生就在我前往處女宮和返回教皇廳的那後半夜裏反復輪回,那一段時光裏我就像走盡了一生的道路,歲月的一幕一幕如此清晰地我的面前呈現著,而愛、恨、恐懼、不安、喜悅------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一個可以觸摸得到的影像,是他。
沙加。
我會去贖罪。
如果許多事情知道了結果就可以不做的話,那這個世界不是再也沒有無奈與悲傷了嗎?難道你們都不知道嗎?
雅典娜的所中的黃金箭正慢慢沒入她的體內。
鐘樓的火焰一盞盞的熄滅。
終於到了第六宮。
我聽到了他為我辯護的話語,依然是那套連他自己也不法信服的理論,正義也好,邪惡也好,愛也好,恨也好,他所有的話語只是激起了青銅戰士們更強的鬥志。
而戰鬥比我想像中的要快,他消逝在了我所不能企及的地方。
我緊扣的雙手鬆開了。
所有的一切對我來說都走向了盡頭,我的耳邊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我坐到教皇的寶座上,開始期待那些青銅戰士們前來對我進行所謂的討伐。
我揭開面具,看著年少的孩子們驚愕的臉,他們的目光中有疑惑、憎恨、惋惜、同情,有許多我無法辨別的神情。
我看到了匆匆趕來的女神,就是這個小小的女孩,她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我,注視著被我打倒在地上為她征戰的戰士。
贖罪。
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甚至無無暇去顧及自己被善惡交織的靈魂所折磨的痛楚,因為無論誰占上風我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罪人。
被利器刺穿胸膛的感覺是什麼?
我似乎聽見了利器穿透我身體的聲音,但我更願意去相信那我所霸佔的這個聖域崩潰的聲音,悄無聲息卻又震耳欲聾。
這個出生就披著鎧甲的女神用憐憫的眼神靜靜地俯視著我。
“撒加,你是正義的。”她抱住我,用漫暖的雙手。
我長長地歎了一聲,卻看到垂在胸前的頭髮慢慢恢復成了記憶中的藍色,是沙加所說的愛琴海的湛藍。
只是那藍色連我自己都已經無法觸摸了。
為什麼這個時候會想起他?
我搖了搖頭,對他的記憶太過鮮明,至死我才發現。
他的暖暖的唇,晶瑩如寶石的眼睛,金色的長髮披散在我胸前的情景歷歷在目,他的體溫、他的呼吸、他的觸覺,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仿佛一抬手就可以觸摸到他。
而我現在就在死去,這個肉體將不存在這個世上的任何一個角落。
我看到了女神的眼淚,她為什麼要掉淚,她此時應該抬起頭對著天空露出勝利的微笑。
我深切地感受到死亡的臨近,卻再也忍不住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們會在慰靈地將我埋葬,然後再立一塊石碑,上面寫著我撒加的名字,讓每個人都知道我曾是個多麼卑劣的竊賊……
但為什麼我不感到悲傷?
陪伴著我的為什麼依然是無邊無際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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