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樂章


                    光與影



希臘的窮人聚集地。
我走進一戶尋常的人家,因為裏面正傳來一陣陣讓人不悅的叫嚷聲,那是垂死的聲音。
眾人都下跪,垂下對我滿懷著敬意和畏懼的臉。
“我做了不可饒恕的事啊,我的這雙手沾滿了罪惡的血,神是不會原諒我的!”臨死的老人卻沒有因為我的到來而平息下來,他的雙手不停在空中慌亂揮動著,而充滿著血絲的雙眼卻看著不知名的地方,充滿著恐懼與不安。
我走到床前,一隻枯瘦的手便緊緊地揪住了我的法衣。
“父親啊,您不可對教皇不敬啊!快放開您的手!”在一邊的中年人驚恐萬分地企圖阻止他父親的行為。
 “世間沒有人能不帶著一點罪孽死去,而世上也沒有不可饒恕的罪,神一定會寬恕你的,現在你所要做的只是靜靜地等待。”我將手輕放到他拉著我法衣的手。
老人突然安靜下來,像一個被滿足的孩子。
“只要靜靜地等著讓神來寬恕,靜靜迎接和神一起的日子。”我的手放到他已平靜的臉上。
蒼老的已被死神親吻過的臉上漸漸現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爺爺平靜下來了!爺爺的臉再也不像剛才那樣可怕了!”一直跪在床頭淚流滿面的小女孩發出欣喜的聲音。
“啊,父親剛才還因為恐嚇而扭曲的臉上出現了笑容,現在他帶著平靜死去了,感謝教皇大人啊,您是我們的神啊!”老人的兒子匍匐到我的腳邊,捧起法衣,無比虔誠地親吻著法衣金色的鑲邊。
我轉身離開,身後全是彎曲著後背的眾人。
世上沒有不可饒恕的罪?
我的面前再次浮現老人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心裏卻難以抑制地滋生出一股深深厭惡之情,像水草一樣慢慢纏絡住我,連正午光耀眼的陽光也無法驅散。
為什麼在臨死前才想起要乞求神的寬恕?當初為什麼要伸出那罪惡的手?我在心中責問著自己,卻似乎永遠也無法找到答案。
我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手卻不自覺地輕撫著胸前紅寶石的十字架的吊墜,上面正反射著太陽的光芒,生生地刺痛著我的眼睛。
街道兩邊依然有人在我走過的地方卑微而虔誠地跪著。


穆站在白羊宮的門口,將我迎進了宮殿的大廳。
“您去視察民情了嗎?”穆的臉上帶著笑意,紫色的長髮並沒有向往常一樣束起。
我點頭。
“去寬恕將死的人嗎?”穆恭敬地為我斟茶。
“師傅,修理聖衣的工具我取回來了!”一聲清脆的孩童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話音剛落,一個小小的身影便出現在窗臺,是穆的徒弟貴鬼。
他童稚的臉上滿是笑意,但在看到我之後便被一絲緊張所代替,而方才那單純的笑在我們的臉上早已難覓蹤跡。
“教皇,他是教皇嗎?”他原本攀著窗臺的雙手騰出一隻來,指著我的臉問他的師傅。
“對教皇不得無理,你快去別處練功。”穆輕聲訓斥,但神情卻帶著難掩的寵溺與關愛。
“貴鬼一下子長這麼大了,剛從帕米爾回來吧,和你分開還沒多長時間吧?”我問得漫不經心。
“他一天到晚鬧得厲害,還是把他帶在身邊放心。”穆連抱怨的神情都帶著不忍。
“你們守護白羊宮的人都喜歡收徒弟,看來有人相伴的日子倒也不至於太過無聊,不過比你們師徒的和睦相處,卡繆似乎運氣不太好,據說青銅戰士裏的白鳥座是卡繆的徒弟,不知被自己心愛的徒弟攻擊會是什麼滋味呢?”
“一定是深深的無奈吧,”穆頓了一下,“誰也無法反抗命運的捉弄啊。”
“你給誰修補聖衣呢?你們師徒倆似乎和那些青銅們走得太近了啊。”
穆沒有言語。
“穆啊,你能將破碎不堪的聖衣修補的天衣無縫,可不知誰能修補這千瘡百孔的聖域哪?”
穆背過身。
他似乎被不知明的事物所困擾,甚至沒有恭送我的離去。

我在處女宮的臺階上猶豫了許久,目光卻不自覺地往四處搜尋。
整個處女宮靜謐而安詳,絲毫感覺不到他小宇宙的存在。
沙羅雙樹園裏也沒有他的蹤影,飄渺得就像是步入了一個夢境。
鋪滿整個山坡的花海在陽光下呈現著與月夜中不同的景致,微風拂過,發出像潮汐漲落般的沙沙聲。
我慢慢走到沙羅樹下。
花朵在我的腳邊盡情綻放,輕輕搖弋著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它們顯然比它們的主人更為友好與溫柔,我席地而坐,沉溺於花海之中,禁不住閉起自己的眼睛。
路,長得沒有盡頭。
四周是濃得化不開的漆黑。
終於有了一點讓人心安的光,是昏黃的街燈,像飄搖著的火花,我又回到了那個窮人聚居的地方。
被不知名的力量所牽引,我再度踏進了那戶平民的臥房。
老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白天圍在床榻邊的親人們不見了,只有他,靜靜地躺著。
我緩緩地移動著步子。
是月光,還是火花?瞬間將床照亮。
我站在暗處不知所措,而那個老人,卻長著史昂的臉!
不是!
白色的床榻上躺著的是史昂,是那個被我藏在星樓似乎永遠不會腐爛的教皇的屍體,他是那樣安詳的躺在那裏,就像根本沒有死去。
我欲轉身逃離,但腳卻被狠狠地釘在地上。
一隻手,從暗處拉住我。
我無法掙脫,只能盯著那只找不到主人的手,發不出半點聲音。
黃金短劍從那只慘白的手裏掉落,在地上發出刺痛眼睛的光芒。
我恐懼地掩起自己的雙眼,像一頭困獸,蜷縮到冰冷的地上,喉頭發出嗚咽似的呻吟聲……
一雙手,漫柔地撫過我的臉,那帶著暖意的手將我從恐怖的夢境中解救。
我猛地睜開眼。
是他,不知何時已輕輕摘下了我沉重的頭罩。
我倚在他的沙羅樹下從噩夢中醒來。
而他,正跪在我的身畔,用我難以形容的神情凝望著我,似有千言萬語。
我拂開他的手,擦拭從額頭冒出的細密汗珠。
他收回手。
我仰起臉,已是繁星點點,一陣夜風襲來,忍不住縮起自己的肩膀。
“起風了,回處女宮吧。”他站起來。
我直起身,但身體卻像麻木了一樣,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邁開步子。
“您作噩夢了嗎?”他的神情和語氣都帶著我不熟悉的敬意,似乎早已忘卻了幾日前與我的對抗。
我虛脫似地坐到沙發裏。
“您做了什麼樣的噩夢呢?”他捧起我跌落在一邊的頭冠,細細端詳著頂上那一對張開的翅膀。
現在的他,變得那樣陌生,那樣叫人難以捉摸。
我難以揣度他的心,就像我難以揣度他下一步的行為。
“你又擅自己離開處女宮了!”
“我只是隱藏起了小宇宙,就像你在眾人面前穿著這身法衣隱藏起雙子座戰士的小宇宙一樣。”他淺淺地笑。
我冷哼一聲,那個他又回來了,看來他打算再度開始對我不敬。
“在你在意我之前我從來沒有關注過自己的容貌,一直認為那只是虛幻的東西,而你留於我身體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這軀殼的珍貴,畢竟,你在我身上所想要的也只是這些吧?”我回過頭來看我,手指上卻掛著不知何時從我胸前取下的紅寶石十字架,像個鐘擺似地在我面前來回搖晃著。
我試圖找一個舒適的姿勢,但發現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可以讓自己緊繃的後背放鬆的辦法,我像一張被人拉緊的弓,而我的理智,就像是即將離弦的箭。
“在這五年裏,你對我視而不見,只要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無意識地看你一眼,你都會對我露出鄙夷的神情,所以我想變得強大,足以與你抗衡的強大,這樣站在你的面前我才有勇氣,即使被你傷害我也擁有很快恢復的力量,也正因為這樣想我才可以平靜地站在這裏,就像現在,不會逃離,也不會躲藏,”他淡淡地笑著,走近我,俯視著我,頓了許久,才又開口,“而且,現在的我已經不再需要愛了。”
他緩緩地褪下身上聖衣,像舉行一個神聖的儀式。
柔和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沫浴著月色的身體宛若剛剛降生不久的嶄新肉體,柔光熠熠,與五年前的生澀不同,此時的他正從容不迫而又無比完美在誕生在月華之中。
我屏息。
欲望卻從心底的最深處像火一樣竄起,一寸寸地將我殘存的理智焚燒殆盡,所有表面的堅持在頃刻間悉數崩潰。
我將他狠狠地擁入懷中。
我期望對他溫柔,而我卻總像被體內蟄伏的野獸所控制,粗暴而瘋狂,想要籍由一次又一次的佔有來印證這五年來克制和回避是多麼不值。
月亮躲藏到的雲後,原本模糊的室內變得一片昏暗。
“說你愛我!”我抵著他的額頭。
他不語,別過頭去。
我低頭搜索他的唇,用舌頭撬開他緊閉的雙唇。
“說愛我!”我霸道地將他正欲掙脫地身體緊緊壓制在身下。
 “說愛我!”我一遍遍的索求,像一個無理取鬧的頑童。
“撒……加……”
破碎的話語中帶著乞求和難以名狀的哀傷。
我低頭望他,他被我囚禁在身下,就像一隻被撬開了外殼的海貝,無遮無掩地將弱點暴露在我的面前,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他的天敵,只是因為所謂的愛,讓他在我的面前毫無勝算,然而,日後才知道,我錯得有多麼愚蠢。
我翻身將臉埋進他柔軟的長髮中,手指卻不聽使喚地在他身體的曲線上游走。
我沒有開口,不願打斷這難得的和平相處的靜謐時光。
過了許久,我終於聽見平穩的鼻息。
我起身正欲離開,卻忍不住回頭。
我抱起他,轉身向處女宮的門外走去。
空蕩蕩的天秤宮、天蠍宮、還有射手宮。
經過山羊宮的時候,修羅正在臺階上望著月亮發呆。
他看回頭看我,卻沒有任何的疑惑,仿佛我抱著沙加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連動都沒動,回過頭依然將目光放到剛從雲後探出一半的月亮上。
接著是水瓶宮,不用想也可以知道米羅正在裏面,因為裏面已傳來了他的爽朗的笑聲。
迎接我的是米羅不懷好意的輕笑聲和卡繆事不關已的一個眼神。
我將他們遠遠的拋在身後。
讓我未能預料的是雙魚宮的臺階前並沒有阿波羅迪的身影,他不知躲藏在哪個角落裏,而本來長滿臺階鋪天蓋地的玫瑰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頓了頓,沒有在意。
終於將他放到我的床上,我揉了揉發麻的雙臂。
沙加睡得很熟,像初生的嬰兒。
我走到陽臺上,月光下的愛琴海像墨藍色的絲綢一樣在我的面前無邊無際的鋪散開去。
低頭,不經意間卻見到阿波羅迪正坐在雙魚宮外懸崖邊一塊突出的岩石上,白色的披風像一雙翅膀逆風飛舞著。
許久,他也許發現我的注視,從岩石上站起,朝我這邊仰起臉來。
我回房間。
輕輕躺到他的身邊。
那一夜我睡著出奇的安穩,沒有擾人的噩夢,醒來時天已大亮。
沙加站在晨曦中,背著光的身影像被鍍了一層金色。
他在我面前悠閒地沐浴,然後穿衣。
我一手支著頭,看他的身影,看他不經意地彎腰,看他光滑的背脊所呈現的優美弧線,他回過頭,回應我的注視,那笑臉沒有一絲的陰翳,甚至晴朗得有些耀眼。
我不由眯起眼睛。
他走上前來,跪在我的床畔,伸手摸索著我的頭髮,像孩童似地天真問我:“撒加,你藍色的頭髮,愛琴海一般湛藍的頭髮呢?”
我忍不住俯下頭與他深深接吻。
所有聖域的瑣碎雜事都被我驅逐出腦海。
戰爭,仿佛已是一個遙遠的快要消逝的東西。
而我總是在歡愉中夾雜著恐懼,從沙加金色的發梢間探出臉來的時候,我覺得死去的教皇仍躲在這個房間某個角落裏,正用嘲笑的目光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我不由將懷中的人擁得更緊。


侍衛淩亂的腳步聲打破了淩晨的清靜。
“教皇大人,阿布羅迪擅自殺死了英仙座的白銀聖鬥士。”侍衛壓得很低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我支起身,不悅地喝退門外的侍衛。
身畔的沙加背對著我並沒有動靜,看來並沒有驚擾到他。
我起身穿戴起教皇的法衣,心裏竟暗暗咒駡起製造事端的阿布羅迪。
阿布羅迪早己等在空曠的教皇廳裏。
“瞧瞧你幹的好事。”我經過他身畔時冷冷責備道。
阿布羅迪並沒辯解,目送著我登上高高的寶座。
“你為什麼要殺亞路比奧尼?我不記得有過這樣的命令。”
“我只是給仙女座的戰士提個醒,他們青銅聖鬥士還沒有資格和黃金聖鬥士過招。”阿布羅迪輕描淡寫道。
“所以就用卑劣的暗殺?”我揚眉。
“許多時候為了活下去就得不擇手段。”阿布羅迪低頭望著手中的白玫瑰。
“活下去就得不擇手段?”我重重地重複他的話,“那我該怎麼懲罰你呢?阿布羅迪?如此沒有懲罰,他們便會責怪我對你縱容,亞路比奧尼什麼壞事也沒幹便被你殺了,他死得毫無價值哪。”
阿布羅迪單膝向我跪下。
“你說該如何懲罰?”我沉聲問道。
“您有絕對的權利,只是您大概忘了您是這個聖域的主人。”阿布羅迪並沒有仰起臉。
“混蛋!”我霍地從位子上站起來。
“您真的忘了嗎?”他突然仰起臉來,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像被施下了咒語,整個人動彈不得。
片刻,只是片刻間便做出決定。
我對他的藐視和挑釁採取了讓自己也震驚的妥協。
揮手讓他退下,似乎也出乎他的意料,阿布羅迪的臉上掠過一絲不解和疑惑。
又是靜,無人打擾的靜。
我靠著教皇寶座冷冰冰的椅背,暗暗下了決定。
回到寢室時,讓人意外地是沙加並沒有離開,他穿著晨褸,懶懶地坐在窗前,似乎正心不在焉地等候著我。
“你還在?”我在門口站定。
“阿布羅迪殺人了嗎?”他問得淡然。
“一個接一個地給我惹麻煩。”我不耐地答道。
沙加淡淡地笑。
“你走吧。”
沙加起身,示意我給他遞去衣物。
我彎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披風走上前去。
他轉過身。
我伸手,從他身後輕輕將他擁入懷中。
我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將臉貼在他的耳畔。
那一夜,我依然留下了他。
涼颼颼的晨風吹過,我抱緊雙臂抵擋清晨從海面襲來的陣陣寒氣。
我望向遠處的天際,天空藍得近乎透明,細膩的去絮懶懶地浮在半空,幾朵玫瑰色的橫雲像海市蜃樓般點綴在海天相接的地方。
太陽終於慢吞吞地從海中露出臉來。
曙光嫵媚起來,愛琴海一片波光粼粼。
這日出,我像等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沙加靜靜地站到我的身邊,慵懶地倚著窗臺,望著無空中初升的紅彤彤的太陽。
昨夜,我與他一夜未眠。
無語的對峙,似耗盡了我一生的力量。
我垂下頭與他在晨光中接吻。
深而纏綿。
我捧起他的臉,細細端詳。
歲月倏忽,一切似乎回到十三年前,任何事也沒有發生。
“沙加!”我輕聲喚他的名字。
“嗯!”
“我不會再允許你留在我的身邊。”
“你不怕寂寞嗎?”他的臉上浮起動人的微笑,而那個微笑卻過於一絲不苟,讓人心中升起一種不祥之感。
又一陣海風吹來,將他的長髮吹起,我沒有動,這是我第一次沒有想伸手的衝動。
若有似無的絕望。
從我的心底慢慢升騰上來。
“我不想因為你而驚惶失措,我試著想去愛你,卻做不到,”我溫柔地將唇貼在他的耳邊,“對我而言,人生的一切都是義務,除了十三年前那次小小的反抗,但你也看到了,神會給我多麼大懲罰,所以,我沒有權利去愛任何人!”
沙加將頭靠在我的胸前,沈默了許久。
“撒加!”
“離開這個聖域,我不想你死,回印度,或者在這個世界任何一個角落裏苟且偷生,我只是希望你活著。”
“你還是像十三年前那樣自私,你什麼都沒有改變,不知是該慶倖還是該悲傷。”
我將他抱得更緊。
“你試著讓我們都活下去,如果可以那樣的話我也許會試著去愛其他人,你也不會再因為我而困擾。”
“是穆嗎?”
沙加仰起臉輕笑:“你在妒忌?”
“別自以為是!”我打斷他的話。
“這麼些年來,自以為是的一直是你!”
我抬頭,天空中的景致依然,而我卻對這賞心悅目的藍天白雲徹底失去了觀賞的興致。
我回頭,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黑洞洞的房間的盡頭。
潮水拍打岸邊礁石的聲間傳入我的耳中,我低頭,海浪正不斷朝岸邊湧來,然後再慢吞吞地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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