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

第四樂章

　　　　　　　　　　　　　　　　　　　彼岸花開
Ⅰ
黎明前的聖城瓦拉納西城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潮濕的空氣中隱隱飄浮著廟宇裏讓人昏昏欲睡的香火的氣息。
我站在破舊的小船的船頭，在恒河慢慢逆流而上。
我仰頭，與希臘的天空不同，在熟悉的天幕上並沒有啟明星的蹤跡，目光所及之處儘是一片迷茫。
恒河的兩岸是一排排低矮的房子，既不新也不舊，就像是千百年來就那以那樣的形態存在著。
熙熙攘攘的是河邊的人流，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聚集到了這條河流的岸邊。
與沙加所說的無異，河畔有人在沫浴，有人在洗衣，也有人在焚燒著死人，我不禁望著船沿黑漆漆的河水，這些人的生命至始至終都依傍著恒河，或許也是他們，在終其一生不留餘地地糟賤著恒河？
“您是外國人吧？到瓦拉納西來拜佛嗎？”搖船的艄公打斷我的沉思。
我搖頭，禁不住苦笑。
這次離開聖域，真是一次不顧一切的夜奔。
艄公也沖著我咧嘴笑了笑。
我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他衣衫襤褸，生活似很窘迫，與之極不相稱的是皺紋滿面的臉上卻堆滿笑意，看不到半絲為生計所困的苦惱。
我轉過頭。
恒河的彼岸上方，此時隱隱約約地可以看見一輪正在安靜上升的紅日。
薄霧終於慢慢散去了。
難以想像的是那樣殘破的城市裏竟會如此金碧輝煌的廟宇。
蓮花，鋪天蓋地。
火一樣的紅蓮燃燒在無邊的綠色海洋中，朱紅的木橋彎曲著通往蓮葉深處。
我佇立在池畔，久久挪不開步子。
他在蓮花池的盡頭，小巧玲瓏的涼亭裏，盤膝而坐，從容不迫。
我彎下腰，忍不住低頭凝視盛開到極至的朵朵紅蓮。
“你打算拂逆我的命令，在這個地方佈道講經嗎？這樣的地方倒是與你非常相襯！”我冷泠道。
沙加閉目不語，披在素白色長袍上的金色長髮卻被風輕輕拂起。
我忍住伸手的衝動。
“你從恒河逆流而上嗎？你的身上帶著那條河流的氣息，那條河流在你看來究竟是骯髒還是聖潔呢？”沙加突然問出那樣的問題。
我不回答，拋給他的卻是徹頭徹尾的不屑。
“你親自到這個國度難道只是來找我回聖域嗎？”沙加睜開眼睛，悄無聲息地轉向我。
“我只是盤算著該給你怎麼樣的懲罰。”我回應他的目光。
沙加卻收回目光，轉身微笑起來。
我冷哼。
“撒加你做了十三年的教皇還不明白嗎？懲罰並不能代表什麼？權利是什麼？至高無上的權利是什麼？是寬恕！”沙加若有所思地瞥了我一眼，“你為什麼不寬恕我呢？”
我猛地一顫，他竟然狂妄到敢直呼我的名字。
沙加走到我的面前，在極近的地方停下。
眉間的朱砂紅得就像四周無聲無息綻放的紅蓮。
讓我感到陣陣壓抑的是他的小宇宙，他強大得幾乎讓人窒息的小宇宙毫無遮掩地像我炫耀著。
我用沈默與他對峙。
 “你不值得我寬恕！”我沉聲道破寂靜。
沙加垂下頭，然後單膝跪下，神情裏卻沒有我意料中的失望。
Ⅱ
回到聖域已是深夜。
銀白色的月光像水一樣在青灰色的臺階上靜靜流淌。
我一步步似涉水而上。
巨蟹宮一如往常的死寂，像一座空蕩蕩的墳墓，連柔和的月光也吝嗇地不肯光顧。
我站在大廳的中央，四壁上依然是無數的人臉，陰森而恐怖。
迪斯不在，一定又在黃泉比良阪留連。
我正欲離開，迪斯披著月光的身影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
“教皇您有事嗎？”他點亮燈。
“只是經過。”我環顧四周，在閃閃爍爍的光線映襯下，牆壁上的人臉似乎被注入了生命一般，頓時生動起來，神態各異地注視著前方，詭異而醜陋，整個巨蟹宮在叫人感到不快和毛骨悚然的同時，又不得不對他主人所生的奇思妙想而嘖嘖稱奇。
“這個聖域快迎來戰爭了。”我漫不經心地談起。
“我會至死效忠您的！”
我轉過頭看他。
“聖鬥士不是要為正義而戰嗎？”
“在我眼裏您就是正義，您有統治這個聖域的力量，我迪斯也只對您心懷敬意，什麼正義？什麼邪惡？在我看來那些都是些哄小孩子的玩意！”迪斯的語氣堅決無比。
“你以後還是少跟那些死者打交道，在死者的世界停留太久的話，會迷失在那種地方的。”我歎了一聲。
“嗯！”
“你在這個巨蟹宮里弄滿人臉，還真和你的名字相襯啊！”看著他認真的臉，我忍不住調侃。
他並沒有回答，神情卻有一絲絲變化。
“是因為孤獨嗎？做了壞事的人都會有相同的感覺吧？”我側過頭。
“我一定會守護這個地方的，那些青銅小子們一個也別想通過！”迪斯避開我的話題。
“知道嗎？我和加隆是孤兒，從我有記憶起便是再也沒有停止過的訓練和殺戮，人，為什麼會有剝奪別人生命的權利，這樣的問題我從來也沒有去思考過，愛、幸福、永遠，這些對於我們來說不都是虛幻的東西嗎？在我看來，我的人生只不過一步步邁向自己的墳墓，僅此而已，所以我才伸出這雙罪惡的手去奪取這個聖域！”我下意識地向他傾訴，似乎只有這樣的傾訴才可以回報他對我的忠心。
“我從來也不會孤獨！”迪斯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昂起他不羈的頭。
我自嘲地笑了笑，竟一絲後悔剛才一廂情願的獨白。
灰濛濛的教皇宮就矗立在前面的的山頭上，而空無一人的雙魚宮外的臺階上卻種滿了阿波羅迪蜇人的白玫瑰，在月光下泛著冷冷的清輝。
我向前走了幾步，正欲出手解決這些擋道的玫瑰。
“教皇大人您回來了？”阿波羅迪倚在雙魚宮外的石柱上擋住我的去路，似笑非笑的望著我。
我並不理會他。
他側過身讓我，明亮的眼睛正盯著手裏的藍色玫瑰花。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您打算給沙加怎麼樣的懲罰呢？”他對著我的背影高聲問道。
懲罰？
還是寬恕？
我頓了頓，回過頭。
“那麼你打算看到什麼樣的懲罰？”
阿波羅迪被我的陰鷙神情一震，笑意僵在臉上。
他避開我的目光，躲閃到了巨大的石柱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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