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

第一樂章
                                                                      自深深處

我是多麼想忘卻。
那一段不堪而又甜蜜的往事，如一條冰涼的鐵鏈，溫柔而殘酷地將我一遍又一遍地纏繞。
我漫不經心地走在前往白羊宮的臺階上，教皇吩咐去看看穆修補聖衣的能力有沒有提高，近來史昂吩咐的瑣事似乎越來越多，不知是不是年事已高，他親力親為的事越來越少，許多事情都被交付與我和艾奧洛斯。
我抬頭昂望星空，初秋的星空美得驚人，星星猶如鋪灑在黑色絲絨上鑽石一般閃爍著，不知站在占星樓上看到的星空會不會有所不同？我忍不住想到，但很快便否決掉了這絲不軌的念頭，占星樓是聖域最接近天幕的地方，只有教皇才可以涉足。
    不知不覺中白羊宮近在眼前，裏面傳出的嬉笑聲卻讓我停住了腳步，怪不得一路走來幾個宮空無一人，原來都聚集到了這裏，不知是在討論些什麼，畢竟還是些小鬼啊。
 我的出現讓原本熱鬧的大廳一下子沉寂下來，還是米羅最為大膽，他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撒加哥哥，沙加下個星期三生日，我們正想著給他過生日呢！”
    我轉過頭，目光落到這次聚會的主角沙加身上，這個來自印度的小男孩依然帶著剛來時的憂鬱，纖弱的身體縮在寬大的沙發裏面。
   “是嗎？”我問。
 “嗯。”他輕聲答道。
    一群小鬼大概對我仍有所顧忌，乘我問話的間隙便在米羅的帶領下一窩蜂地跑了出去。
    穆是個聰明的孩子，許多時候只消一個眼神他便領會全部的含意，他將一件剛修完的白銀聖衣放到我面前的桌上。
“又有進步了，”我毫不掩飾自己的贊許，“教皇親眼看到一定非常欣慰。”
穆略為靦腆地笑了笑。
    “回去嗎？”我轉過頭問靜候在一邊的沙加。
    他點頭，靜靜地跟到我身後。
    臺階依然像沒有盡頭似的漫長，我終於先開口。
    “你為什麼這樣憂傷呢？”我知道我問得有些可笑，似乎忽略了身後跟著的是年僅七歲的小孩。
    “因為這個世界。”聲音很低，卻清晰地傳到我的耳裏。
    “世界？”
    “不想戰鬥。”他的回答總有些答非所問。
    “我們命中註定要戰鬥的，為了保護女神被神選出來的鬥士，你悲傷的難道是自己的命運？”我沒有回頭。
    “剛出生的嬰兒在那焚燒著死人的恒河邊沫浴，那邊有太多的死人，來不及焚燒的死人就那樣沿著河一直飄浮到下游，嬰兒剛出生便沾染著死者的氣息，那是一條聖潔但又骯髒不堪的河流，你知道為什麼有那麼多的死亡嗎？”
    我止住腳步。
   “雅典娜能拯救這個世界嗎？”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被掠過的山風所淹沒。
    我回頭，不動聲色地看他。
那雙眼睛，像是天空中閃爍著的雙子星。
    我沒有回答，繼續往前走。
    他悄無聲息地跟著我，像影子一般。
    處女宮的沙羅雙樹園夜涼如水，他小小的身影倚在開滿著花的樹下。
   “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嗎？”我找到一個輕鬆的話題。
    他輕輕搖頭。
    我彎腰將他被夜風吹拂到面前的金色長髮輕輕拔開，但風很快又將他的頭髮吹亂，我正欲再次伸手，卻被一聲嬉笑打斷。
    “哥哥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溫柔了？簡直就像稱職的保姆一樣！”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加隆。
    我直起身，撇下正側頭凝望著我的小小人影，朝花園外走去。
    加隆坐在窗臺上，望著窗外泛白的天際。
    我一夜未眠。
   “哥哥，我不小心窺見了你的心，”加隆的話中帶著蒼涼，他的目光斜斜地漫不經心的望向我，“你和我一樣呢，不想做這個聖域的僕人啊。”
    我顫抖了一下，將身邊的薄毯拉到肩上。
   “你相信那樣剛出生的嬰兒嗎？她是我們所要保護的女神嗎？那個只會哇哇哭喊的嬰兒真是能拯救世界的女神嗎？”
    晨光像水一樣漫延進來，加隆從窗臺上跳了下來，他慢吞吞地走過來，但又突然間湊進我的臉，目光如炬。
我毫不猶豫地轉過頭去。
這些年來，我一直懼怕著加隆這樣的逼視，在他的瞳仁裏可以那樣清晰地映出我的臉、映出我深藏在心底裏正在瘋狂滋長的罪惡、還有我揮之不去的恐懼……
    “撒加，你是聖域的神！由你來代替女神統治這個世界吧！”加隆一把抓住我的手。
     藏在薄毯下的黃金短劍掉到地上，發出“哐”的一聲，加隆望著地上的匕首，突然惡作劇地狂笑起來：“哥哥原來你已經迫不及待了啊！”
     我禁不住用顫抖的手捂住自己的臉。

Ⅱ
    接下去的一切猶如排練了無數遍的舞臺劇一樣，如果艾奧洛斯不出現的話事情堪稱完美，想來連死去的史昂都會這樣認同。
    我將匕首刺進他胸膛的時候分明聽到了他解脫一般的歎息，令我竟忍不住去相信他是那樣渴望著死亡，就像我迫不及待地想霸佔這個聖域一樣。
    我戴上的教皇的面具，那冷冰冰的面具像夜裏潮濕的空氣一樣緊緊地貼在我的臉上，教皇的寶座就在我的身下，追兵已經派了出去，聖域正如我所料的亂成一團，因為哥哥叛變的事而號淘大哭的小艾奧利亞也被穆攙扶了下去，教皇廳終於恢復了平靜。
    突然間瞥見門邊的一個小小身影，我驚慌地直起身來。
他是何時站在那裏的？
    我沒有動，定定看著他。
    黑暗中的身影向前走了一步，突然間被溫曖的燈光籠罩，他的目光猶如此時窗外迷離的夜。
    “你？”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廳裏迴響。
    沙加一如既往的沈默。
    “快離開！”
    “這是生日禮物嗎？”
    我深吸一口氣，面具卻像著了魔似地從我臉上掉了下去，然後是頭冠，這兩個魔物像突然間擁有了生命一樣，順著自己的意願一直滾落到地上，滾到他的腳邊，我忙不迭用雙手掩住自己驚惶失措的臉。
    “我不想殺你！”我痛苦地低下頭，“快閉上你的眼睛！你什麼都沒有看見！”
    “那個溫柔的撒加消失了嗎？”沙加的聲音不帶一絲起浮，對我的痛苦視而不見。
    門外傳來嘈雜的聲音，房間裏的光一下子熄滅了。
    黑暗中面具和頭冠重新回到我的手上，那小小的手不經意間觸到我的皮膚，   他縱容我！ 
    燈火重又燃起，修羅跪在我的面前，對站在一旁的沙加似乎並未留意。
    沙加隨著回來複命的修羅頭也不回地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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