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lemma

作者：溪沛
 

五 天涯與咫尺（中）

 撒加：
沙羅花開了又花落，五年的時光仿佛在一轉眼間從手指尖流逝得無影無蹤……聖域裏每天、每月、每年都在上演著按部就班同樣的故事——野心和欲望、榮譽與罪惡，都在永恆不變的時間長河中被洗滌成在陽光下飄浮著逝去的粉塵——餘下的只是一個叫寂寞的千年不變的東西，千絲萬縷地纏繞入骨髓，直至與血脈化為一體……年復一年，我不知自己在守候著什麼……
又是一個沙羅花雕謝的季節——重複不變輕舞與飛揚的淡粉柔萋，重複不變落花人獨立的我……
當遠處的聖山終於把最後一縷夕陽的餘輝都吞進它巨大的黑影裏，顫抖的秋風送來了絲絲透骨的寒意，一直吹到我的心底……
是該離去的時間了……輕輕抖落發梢、肩上無聲落滿的花瓣，我將其中一片撿起，湊到鼻前輕聞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最後再環顧了一下已經籠罩在黃昏中的沙羅雙樹園——明年再見了，沙加……
 離開了處女宮，遊蕩于十二宮的小路……又是暗香浮動，與剛才沙羅雙樹園清雅而悠長的花香完全不一樣，湧現在眼前的是綿延不絕怒放吐姿的酒紅玫瑰，一直伸展到遠處那個佇立于十二宮之上的建築——教皇廳，啊，那是屬於我的地方，可是此刻的我——是多麼痛恨再進到那個沒有一點生氣的地方……
“教皇——”
隨著一句呼喊，撲鼻而來的是濃郁的花香，不用回頭，我就知道是誰了。
“阿布羅迪，這麼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麼？”
“教皇，這句話好象是我該問教皇你的吧！”吃吃地笑聲，放肆的語句。我騰地一下轉過身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被水藍色暈染的絕美的笑靨。
“阿布羅迪，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對著那雙水藍色媚人的眼眸，我的怒火似乎總是不能真正地燒起來。
“教皇，請允許阿布再放肆一下。這麼晚了，教皇不帶隨從，穿行于小路，究竟去了哪里？能不能讓關心教皇的阿布知道。”
“阿布羅迪，看來這些年我對你有些縱容過頭了，”我冷笑了，“我不得不提醒你，不要忘記你的身份了！”
“我的身份？” 阿布羅迪嘴角美麗的弧度變得朝下，掠過一絲嘲諷的笑容，“我清楚得很——我只不過是教皇身邊一個忠實的奴僕而已。”

自從五年前穆和沙加先後離開聖域後，阿布羅迪就成為聖域中唯一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這是我早已知道的事實。作為雙魚座聖鬥士的他，有著超強直覺的感應力，使他看穿了我真正的面孔。三年前，阿布羅迪在向我挑明瞭這個事實後，緊接著就宣佈永遠效忠於我——是作為撒加的我，而不是作為教皇的我！而我也迫切需要這樣一個心腹之人，去辦理一些特殊的事情。
阿布羅迪辦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巨蟹座黃金聖鬥士迪斯馬斯克正式拉入了我的陣營……所以這些年來，阿布羅迪在我身邊具有無可替代的地位，但是我也逐漸查覺到，他對我變得越來越放肆……

聽了阿布羅迪的話，我從鼻孔中哼了一聲，算是默認。沒有心思跟他再繼續糾纏，“阿布羅迪，回去吧！我乏了，需要回教皇廳歇息了。”
“教皇，怕回答我的話嗎？”阿布羅迪冷笑了一聲，“那就由我來說吧，難道教皇不是又去沙羅雙樹園念舊去了！”
“你說什麼？！”已經背轉過身的我不由又轉過來，直視著阿布羅迪，那雙漂亮的眼眸帶著挑釁、毫不躲避地回看著我。
“怎麼？難道處女座的沙加不是昨天剛結束守宮嗎？難道教皇不是今天巴巴地就趕去念舊了！”
“阿布羅迪，你在胡說什麼？！”我又驚又怒。
“教皇想抵賴嗎？”阿布冷笑著走上前一步，“教皇身上的沙羅花香味好濃啊，連我這遍野的玫瑰花香都掩蓋不了。”他忽然用手拂上我的衣襟，縮回去時手指上已經挾了一片淡粉色的花瓣。
“阿布羅迪，你太過份了，居然干涉起我的事情來了！” 他這個動作徹底觸怒了我，我的發色開始變了。
“就是再借我一個膽，我也不敢干涉教皇的事情啊，”阿布羅迪毫無懼色、繼續冷笑，“我只是好替教皇感動啊！每年都在這個時候去處女宮憑弔，教皇真是個多情種子啊……”
“你——好大膽——”我幾乎有欲望舉起我的拳頭，但是那個絕美的眼眸深處中閃過的一絲幽怨使我在一閃念間就放棄了。
——是的，這麼多年，阿布羅迪在我身側，我不可能不明白他對我的某種長久的、特殊的關切，他把玫瑰鋪到了教皇廳我住所的門外，也鋪到了我的心門之外……可是——我不能給他任何東西，我只能當作視而不見……
——我只能這樣選擇……所以現在我要趕快走開，我不能再留在這……
“阿布羅迪——忘掉剛才說的話吧！”我在轉身略顯倉皇的離去之前說，“今天的話就當沒說過！”
——阿布羅迪，也許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不管我是撒加，還是教皇——都死心塌地對我的人！僅僅憑著這一點，我的心中就不得不留給你一個別人無可替代的位置！
 阿布羅迪：
——撒加，你就這樣走開了，不——是逃開了，這麼多年，你每次都是這樣……這一次，你逃得格外狼狽——簡直與平時王者之風的你相差了千萬裏遠——是因為我戳穿了一個關於你的真相嗎？
看到了你眼底的痛，其實，我的心更痛……我終於證實了一件事情——其實我早就察覺到了，卻一直不願面對的一件事——原來你竟然一直那麼深地在意著另外一個人，就像我那麼深的在意你一樣……
——撒加，我一直以為你的靈魂是堅硬無比的花崗岩澆鑄成的。所以這些年來，無論我怎麼做、做什麼，都不能走近你一步——在我面前，你永遠是那樣可望而不可及……
然而，那個最接近於神的人，究竟是怎樣做到的——熔化了你心中的岩漿，然後在那上面打下了深深的烙痕，使得你這樣一個男人的氣息，竟然變得如此混亂和軟弱……
——為什麼，為什麼？撒加——我是如此不甘心……
撒加：
 冷的雨，狂的風，漆黑的夜……又是一個風雨交加陰鬱的夜晚……
面前的酒，殷紅，紅的像血！倒在嘴裏，火熱，一直從喉嚨裏燒到了胃裏，然後遊走到了全身所有最末梢的神經，割裂般地痛！
 自從當上了教皇之後，即使每個夜晚都要面對黑暗大門打開的心靈的墓穴和地牢、身處無法回避的清醒而最痛苦難熬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這樣喝過酒，只是因為——我不願意去麻痹自己強者的意識和神經……這樣的記憶，還停留在上一個風雨之夜……
——喝吧，醉吧！是因為今天那個玫瑰的主人用那美麗而嘲弄的嘴唇，揭開了你最深的瘡疤了嗎——這麼多年，你都以為自己可以慢慢忘卻了，至少心中的痛和傷是在彌久中慢慢減少了——其實，你不過是在騙自己吧。你以為戴上了面具、時間久了，就能忘掉自己真正的心了嗎？
——喝吧，醉吧！這一次，不會再有個天使，徘徊在你的門口，然後走進來，像一個走錯路的孩子，帶著無辜的神情注視著你……不會再有一隻溫柔的手，堅定地放到你的肩上，抹去你心靈的煩擾和顫抖……啊，天使，天使已經被你親手打碎了——粉粹成塵，迷失在欲望的過眼雲煙中……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麻木已經充溢了全身，腦海裏模糊的知覺與室內的黑暗融合在一起，痛覺神奇般地消失了……
 什麼——？？？
腳步聲，輕盈的——是我的幻覺嗎？是天使的腳步聲嗎？我抬起頭來，用自己最後一點尚未完全麻木的視覺去捕捉，在昏暗中，一個絕美的身形，如夢一般緋色的腳步，輕移到我的面前。
“你是天使嗎？” 坐在地上的我仰視著朦朧中的他，傻傻地問。
“是的，我感覺到你的需要……就來了……”如夢一般的聲音。
“那我就要笑了……”然後，我就真的笑了……
阿布羅迪：
 即使是在風雨之中，我依然感覺到教皇廳中他極不穩定的小宇宙。儘管那是個喜歡反復無常的小宇宙，但今夜仍舊顯得格外反常……
——撒加，你是怎麼了？是因為——我又打破了你的一個面具了嗎？戴著面具的你，是冷酷無情的；而摘下面具的你，卻有一顆脆弱的心嗎？
——撒加，撒加，其實，不管你是否戴著面具，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把我的心給你……
 穿過風雨，我悄悄來了教皇廳，又悄悄從側面一角被玫瑰掩映的小門進了教皇廳深處他的臥室——自從我成了他的心腹人之後，每次，當他有什麼密令給我時，我都是直接從這裏接受他的旨意的。只有在這裏，我才能看到他摘下面具後雕塑一般的俊美面容和深如海水般的藍。
 今天的他，坐在床邊的地上，倚著床欄，身上充溢著酒氣，略顯淩亂的藍色垂下，幾根發絲披散在他棱角分別的臉龐上，散發出一種野性的美……
——啊，撒加，我心中的撒加……
“撒加，我覺得你需要我，就來了……”
“那我就要笑了……”
他看著我，然後他沖著我笑了——這是他在成為教皇後我第一次見到他的笑容——仿佛靜夜吟唱的風輕撫過血紅幽寂的玫瑰花瓣，讓我的心也與他的笑一起顫動起來……燭火照著他的一側面龐，使他臉上的神情明暗相間、捉摸不定——他的眸子中射出一種奇異的亮光，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一切都像夢一樣……他張開了手臂，朝向我；我也張開了手臂，朝向他……酒杯碎裂的聲音如裂帛般劃開了黑暗的鬱悶，玫瑰醉人的香氣浮動在我們之間如低吟淺唱……不知如何就擁抱在一起的我們，倒在了他柔軟寬大的床上……
撒加：
他是急雨的仙子，他是暗夜的精靈……在這個風雨之夜，聽到我靈魂的呼喚，踏著驚雷與幽香，來撫慰我陳年的傷痕、補綴我支離的破碎……
他的發是潮濕的，和那一夜天使滴著水的金髮一樣……撫摸上去，是那麼有質感；他的肌膚也是濕冷的，除了雨，還有剛剛被我潑灑上去的酒，異樣的滑軟……酒的濃厚夾雜著他身上的一種誘人神魂的香氣，曖昧得令人窒息！
——他是誰，是我的天使嗎？好象是吧——我已經無法抓住我的意識。熟悉的觸感，冰冷而柔潤的唇，與我的火熱形成鮮明的對比，都仿佛是我某些刻在靈魂深處的記憶背叛地復蘇。
——讓我迷醉下去吧，我的天使！我感到你也緊緊地擁抱著我，用你的全部溫度回報著我的熱烈，讓我長久以來冰冷寂寥絕望的心終於感到了一絲溫熱……
阿布羅迪：
 和著暴風驟雨的聲音，他的眼神是狂亂而迷離的，他的動作是不羈而狂野的……
他的舌尖在我的唇間探索著，迎合著他，敏感的柔軟絞到了一起，互相糾纏著，不願分開……
——啊，撒加，這一刻，我已經失去了所有思想，我的身體將在你岩漿的火熱中徹底熔化！這一刻，我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感覺他灼熱的氣息開始在我的耳畔、頸間遊走，每一次輕觸都讓我顫慄中進一步酥軟，然後，他慢慢地向下游走……閉上了眼睛，我的雙手插在他濃密的頭髮上，輕顫著，等待著靈魂墮落的瞬間、與我最終宿命的結合……
撒加：
花香，越來越濃郁的花香，讓我喘不過氣——是這麼熟悉，卻又這麼陌生……已經完全迷醉的腦海裏似乎有什麼東西閃現著，卻是那樣模糊，讓我僅存的一點思考的本能怎麼都觸摸不到。頭開始變疼了，被撕裂的疼……
 ——不要再想了，就這樣沉醉下去吧……不管他是誰，他就是你要的人，能讓你從煉獄中解救出來的天使……你長久以來期待的天使終於來找你了……
——不！！！好象有什麼要想起來，我好象忘了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
——啊，粉色的花瓣，淡淡的清香……與面前這個人完全不同的氣息……
阿布羅迪：
他忽然在我的胸口停下來了，伏在了那裏，象被石化了一樣，他俯著的姿勢刹那間凝固了。
“……”他的嘴裏模糊地發出極低極低的喃喃聲，好象是一個人名，但是窗外的風雨聲太大了，淹沒了他的聲音……
“沙加……”，我終於聽清楚了……一霎那間，玫瑰的煙色花瓣被踐踏成泥，淒美醉人的幽香冷結成冰……他的聲音很低，在我的耳際卻不啻於是一個驚雷。我睜開了眼睛，燃燒的身體在這一瞬間變得冰冷僵硬了。
他感覺到了，抬起身子，在我身體的上面俯視著我，迷離和狂熱已經淡出他的眼眸，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對視著……我的腦子變成了空白，然後我在那雙令我心醉的藍眸深處的迷離變幻中捕捉到了一抹令人絕望的憐憫……
飛快地跳起來，一把抓過我床邊的衣服飛快地套上，我飛快地竄出這間屋子。
——“撒加，我恨你，我恨你，我永遠永遠都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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