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lemma

作者：溪沛
 

三 曉夢浴春寒（上）

從此 悲哀粉碎
化做無數的音容笑貌
在四月的夜裏 襲我以鬱香
襲我以次次春回的悵惘
——第三章題解
撒加：
我坐在教皇廳長長廳堂一頭的陰影裏，看著那個欣長的身影走進門，從容地走到我的面前，站住。他沒有行禮，而是直視我的眼睛，我沒有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他，而是朝向空蕩蕩的大廳，我清晰地感覺到在那份雍容的紫色後不穩定的小宇宙，洩露了他的心事——啊，這一天終於來了。
“穆，有什麼事？”我的聲音冰冷，明知故問。
“你心裏應該非常明白！”穆的聲音很冷，罕見地透著一絲憤怒。
“怎麼了，穆，這可不是你的一貫作風，”我冷笑著。心裏還是有一絲猶豫，在底牌翻開之後，我是不是該將面前這個人殺掉，“不奉召喚，就闖入教皇廳，你難道不知是死罪嗎？”
沒有聽到穆的回答，只聽見他急促的呼吸聲，我能感覺到他在竭盡全力壓制住怒火。
“教皇，能不能摘下你的面具，讓我看看你的臉？”穆終於冷冷地說。
我的臉緩緩地轉向了他，終於和他的目光相對了，那已經不是平時那個總是掛著和藹笑容的白羊座聖鬥士了，他的眸子裏閃著難以抑制的憤怒，還有——一種混合著仇恨與悲傷難以名狀的神情。這麼說，他是決定要和我正面交戰了，這樣倒好，我不用再為如何處理白羊座聖鬥士有什麼猶豫了，因為交戰的結果只可能有一種。
“穆，你真是很膽大呢，”我吃吃地笑起來，“能看到白羊座的另一面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我不知為什麼要擺出這樣一幅臉孔，實際上在我的內心深處，對他是有歉意的，儘管每當這種歉意升起，就會在一瞬間就被更多其他的想法覆蓋住了，使我幾乎不去承認。可是這會兒我為什麼會對他擺出這種冷嘲熱諷的態度——既然我決定要殺掉他，我就更應該尊重他的憤怒。
穆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指甲深深刺進肉裏，那雙淡紫色眸子裏的痛苦似乎已經超出了他承受的範圍。那就再讓他承受的時間短一點吧，我輕輕地把面具摘下來了，“穆，你是第一個看到我新教皇真面目的人。”——也會馬上是一個死人，這是我心裏沒說出的話，但是我們倆都很清楚這一點。
儘管早就明白我的身份了，在看到我的臉孔後他還是露出難以置信和恐懼的神情——他終於確認了一個他不願相信的事實。
“撒加——果然是這樣”，一瞬間，他對這個事實的反應似乎是悲痛壓過了憤怒，因為我看到他眼睛裏的水霧。“我的老師，就是死在你的手裏？”
其實不需要回答，但我還是點了點頭，我迫切需要結束面前這一切，用戰鬥來結束，但我還是不想做先出拳的那個人。
“撒加，為什麼？”穆悲憤地問。
為什麼，這是穆一定要問的問題，但是我無法給他答案——甚至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也許給他一個最簡單最好理解的答案更好，我現在需要把事情簡單化，“因為我的野心——穆，這是我給你的答案，”這一刻，我的嘴角一定露出了諷刺的笑。
穆還是那樣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為什麼我在他眼中看到的悲痛多過憤怒？
“你要報仇嗎？”
“是的，”穆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神情已經表明他不想再多說一句，他身上的小宇宙迅速升起，“撒加，接招吧！”
儘管事情正按我預期的進行，但我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有多少把握？”
回答我的是一個已經進入戰鬥狀態的小宇宙。我們倆心裏應該都再明白不過，穆一點勝算都沒有，但是他還是選擇了戰鬥，也就是選擇了——死亡。
“星光滅絕——”因為畏懼我的實力，穆一上來就用了他最具威脅的招數。我們之間實在是互相太熟悉了，熟悉到我們不需要有任何過渡階段，就直接進入到生死的決鬥。
漫天的星光，眨著眼睛，燦爛的令人心痛……星光消散後，我依舊站在空蕩的教皇廳中央，對著發呆的穆。“穆，你的星光滅絕，沒有讓我退一步呢。”我再次吃吃的笑著，看著面色慘白的穆，他簡直被驚呆了。儘管穆的實力遠不如我，但是他的星光滅絕還是黃金聖鬥士中令人生畏的招數——但是穆永遠不會知道，我曾經聽沙加講過這一招的致命弱點。

沙加當然不是故意暴露穆的弱點，也許在沙加心中，穆的份量應該比我重——雖然我沒有辦法證實這件事，但這個想法總是噬咬著我的心。因為沙加跟我在一起時，話題經常是穆。雖然那時他和穆好象還沒有成為很好的朋友。
六歲的沙加跟著我在山頂看星星，然後給我講穆的星光滅絕。“很美，很美——”沙加認真的神情飄然的有些出塵，“但是很短暫。” “沙加，很美很美的是你啊。”在他面前的聽眾一邊欣賞他的美麗，一邊這樣想，但是沒有說出口。
“可惜了，”沙加開始歎息，“這一招太美了，所以對敵時總不夠完美，它有一個致命的空隙。”沙加冰藍的眼睛看著我，我在裏面看見了整個綴滿星辰的深藍色夜幕，“在星屑迴旋的過程中，會有一個類似黑洞的盲點出現，也就是，敵人只要站在這個地方，就可以躲過攻擊。”
“——唉，為什麼最美麗的東西總是有缺憾的，難道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完美。”沙加這般說時，即使聰明如他，也不可能料到，在幾年後，我會成為穆的生死對手。
“我以後一定要創出一招既美麗，又能攻防完美的招數來。”沙加的神情有些迷恍，“這世界，一定會有完美的東西的。”
——沙加，在我心中，身為處女座聖鬥士的你，就是最完美的。

現在，我不能再拖延時間了，尤其是想到沙加，如果此時不能要穆的命，也許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是該讓事情結束的時候了。我踏上了一步，“銀河星爆——”。
某種奇妙的幻彩出現在我們之間，穆布起了強大的水晶牆。但這在我面前似乎用處不大，隨著我的銀河星爆，穆的水晶牆魔術般地碎裂了。
“穆，”我深吸了一口氣， “再見了，讓我送你去另一個空間永眠吧！異次元空間——”我的小宇宙已經升到了頂點，將穆的小宇宙完全壓制住了，穆已經避無可避，他伸出雙手做最後的掙扎——即使那星光將很快將淹沒在我的暴風驟雨中——在這一瞬間我看到穆淡紫色的眸子裏並無一點懼色——
“不要！”一個聲音淒厲地響起，隨即一團白色的身影沖進了我和穆之間，在暴風驟雨與死亡星光相會前的一瞬間，我的拳面接觸到了什麼東西——不是穆的身體……金色的波浪，在我和穆之間翻滾……
我的心在這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那個淡金頭髮、蒼白膚色的熟悉身影，正在我面前拼盡全力地把我的拳的力量接過去。
“不，沙加！”我驚恐地叫，我的這個驚天動地的招數已經出手，源源不斷地小宇宙已經不可停歇地湧向面前的沙加。
“沙加！”穆也驚恐地叫，“躲開，危險！”但是我和穆都已經無法解開異次元空間對沙加綿延不絕地攻擊。
沙加的白衣被吹得整個向後，他的雙手向前吃力地向前方做著無謂的抵擋。然後，如一只白蝴蝶般地向後飄落、墜地，我的心也在這一刻沉到了深淵底，頭腦中一片空白……
“沙加！”我和穆都驚叫著以最快的速度沖過去，俯身在沙加面前。我們同時伸出了雙手，但卻同時在觸摸到那個空靈孱弱的軀體前停住了。目光在空氣中交會，蹭出了火花。穆的手在片刻的猶豫後，終於扶住了他；而我的雙手，卻依舊停留在空氣中。
“教皇……我求你，放過了穆——”那個倒在地上的白色身軀掙扎著，在穆的攙扶下用手撐起自己的上半身，金色的發絲散亂在他的面上，與他額頭上、嘴角邊流出的鮮血混在了一起，讓我觸目驚心。他那一向緊閉的眼睛此刻是睜開的，淡淡地藍，往常每當這雙明眸睜開的時候，仿佛天地都能為之改變顏色。但此時，這雙眸子因為重傷而失去了美麗的光彩，而且那其中充滿了急切的求懇之意。這目光，與我記憶中處女座聖鬥士總是安詳與空靈的目光差得多遠啊。
迎著這目光，我感到身體的某些部分劇烈地抽痛起來……
“沙加，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這樣做？”穆悲痛的聲音響起。
“穆，走吧，不要和教皇作對。” 沙加微弱的聲音帶著求懇。
“沙加，他不是教皇，難道你不知道嗎？”穆悲憤的聲音，“他是殺害我老師的兇手！”
“我知道——”沙加沉痛地垂下了眼簾，聲音幾不可聞。
“那你為什麼求他？”
“我不想你死——” 沙加的聲音非常微弱，但是卻非常堅定。
“我來這裏，就沒想活著出去！”穆的聲音出人意料的平靜。
沙加的眼睛再次抬起來，仍舊是帶著求懇的目光朝向我：“撒加，請你……請你——不要再為難穆。”
——撒加？隔了這麼多年，我終於又聽到他呼喊我的名字了——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復蘇了，眼前的沙加似乎又回到了當初依戀我的那個孩子……
注視著眼前的人，這求懇的目光和聲音，和他嘴角的一絲血痕都是如此令人心碎，我多麼想把他孱弱的軀體一把抱起來，但在穆的面前，我無法這麼做。
我幾乎無法呼吸，也無法說出話來……
“不——，你為什麼要求他！我不願你這樣！”穆痛苦的幾乎不能自抑。
“穆，我不想你死——”沙加仍舊重複那句話，現在他的淡藍色眸子是朝向穆的，靜靜地看著穆。為什麼我的心狠狠地痛了幾下。
穆默然半晌，然後似乎下了很大決心，緩緩地問：“可是你為什麼也替他擋了那一下？”穆的聲音有些冷漠，他的臉色非常蒼白。
——什麼，為什麼我聽不明白？
“哦，穆，對不起——”沙加本來就慘白的臉色更加沒有了血色，兩隻冰藍的眸子變成了一片空白。
“你是一直知道真相的，但是你一直不想讓我報仇。”穆緩緩地、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著，“是為了那個人嗎？”
“穆——”沙加低低地叫了一聲，然後垂下了頭狠狠地咬住了下唇，一絲鮮紅的血跡再次從他的嘴角淌下來。
“我懂了——”穆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他扶著沙加的姿勢一下子僵硬起來，“明天我就離開聖域，回帕米爾高原去。” 穆輕輕地把沙加放到了地上，站起身來。他沒有再朝我望一眼，徑直走向大門。我看著他的背景，並沒有阻留他的意思。他的腳步在門口略略停了一下：“沙加，保重！”似乎很用力的說完了這四個字，他就推開大門，那團淡紫消失在大門外了。
長廳的陰影中，留下了那一抹讓人憐惜的金色。我沒有再遲疑半秒鐘，上前把那個脆弱得令人心顫的軀體抱起來，我長久地凝視著他，目光停留在他沒有血色的臉上，唇上。感覺到他身軀的柔軟，我不由把雙臂抱的更緊了，緊緊的。
“唔——”懷裏的人發出一個掙扎的聲音，一口鮮血從他嘴裏噴出來。他的雙目此時緊閉著，是為了不讓我看見他的目中的淚光。那淚，是為穆流的。我的心中刺痛。
——“穆，我不想你死——”
——“我求求你，放過了穆——”
那麼，一切都是為了穆，還有捨命為穆擋了我那一招。我的心中象被無數毒蟲噬咬著，使我幾乎無法忍受。“穆——”我忽然無法控制地發出一聲大吼。
他被我的叫聲嚇了一跳，他睜開眼，還是那種求懇的眼光。我無法忍受的眼光，為了穆而求懇……
——沙加，這些年來我一直沒有間斷地在一旁觀察著你，已經長大成為處女座聖鬥士的你，變得那麼從容不迫、智慧而空靈——簡直就是一個最接近於神的人。為什麼你今天整個像變了一個人？為了穆你竟然方寸大亂！你為他流淚嗎？這意味著什麼——難道穆在你心中竟然那麼重要嗎？
——是的，當初是我將你留給穆的，但是今天，當我意識到穆竟然在你心中佔據了那麼重要的位置，我是如此不能忍受……我已經得到了教皇的寶座，我更要得到我所有想得到的一切，包括你……
我的頭髮瞬間變黑了，我要殺了穆——
“不要，撒加——”他預感到了什麼，眼中出現了驚恐之意。
他眼神中的驚恐只有更刺激我，我的小宇宙瞬間燃燒起來。“不——”他喊著，虛弱的身體在我的小宇宙的衝擊下一霎那間昏死過去了，在憤怒中的我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低下頭，懷裏的人在無意識下是那樣的無助，清俊的臉龐，散亂的發絲，蒼白的唇，柔軟的身軀……一切一切，都這麼熟悉，都這麼充滿著誘惑——
在很久很久之前，我曾經也是這樣抱著他，第一次是在那個寒夜的海邊，不會游泳的他毫不猶豫地陪著我跳下海去，當我把他救起來時，他的身子一直在劇烈的顫抖，讓我的心也跟著一起發顫……但是我還是狠心地離開了，其實那一刻，我的心已經沉入了無邊和冰凍的海底……然後，第二天，我又在訓練場抱著這個小小的身軀，我幾乎以為他是死過去了，跟今天一樣，他沒有知覺……我是在怎樣的煎熬中寸步不離地抱著他渡過了三天，然後在他恢復知覺前離開了他……從此，我就開始從他的生活中被遺忘，他跟穆成了默契相知的一對……
這是我第三次抱著他，我不能再次失去他了……抱著這個渾身散發著聖潔與溫柔的軀體，我忽然產生了難以遏制的欲望——我低下頭，將我的唇深深地印在那個柔軟蒼白冰涼的唇上……
好象有一個世紀長，懷裏這個失去意識的身體大概感受到了我唇的熱力，他的身軀顫動了幾下，“唔——”，他長出了一口氣，蘇醒過來了，馬上就迎上我灼熱的目光。他很快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了，在他處女座平靜的目光中又一次出現了平時少見的驚恐之色。“不，撒加——”他竭力把腦袋轉過一邊，又一次在肯求我了。這一次，肯求的目的卻變了。
他的聲音是這樣微弱，但卻洞穿我的靈魂。我感覺自己的身上在燃燒，不是小宇宙，而是我的身軀。我有力的雙手緊緊地摟著他，似乎要直插到他纖細的骨頭裏；我火辣的目光盯著他，似乎想把他熔化掉。
“撒加，請——不要這樣——”，他呻吟著，在我懷裏無力地掙扎著，試圖阻攔著什麼，但這個無助的舉動反而更加刺激我的欲望——我已經失去了冷靜。
我緊緊地抱著他，抱的那樣緊，仿佛抱著我今生的靈魂，轉過身，向著大廳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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